克雷和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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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湖之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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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亲爱的雷:

就在昨夜收拾行李的时候,我终于决定还是要写一封信给你,交代我休假以后的事情。请不必担心,关于工作周五已经和你全部交接清楚,并没有额外的任务。我现在想说的是一些私底下的,不太方便在办公室里随意说的事情。

我实在准备得太匆忙了,真应该和你坐下来慢慢谈这些,不至于让你觉得太过唐突,本应该是那样做的。

但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在我犹豫不定的时间里,有一个女孩失踪了,在我的故乡,一个相识、不算太熟的女孩。

事实上我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失踪了,从七月起我开始联系不到她,她的博客停止了更新,我打电话到她工作地方,对方告诉我她请了长假,所能追查的线索至此便无奈宣告终止。我给了自己许多自圆其说的理由,也许她只是忽然想人间蒸发一下?这也很正常的吧,我们这一代人,总是过着光鲜亮丽的外表生活,内心实则不堪重负。

偶尔地,会想要去逃避,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我也时常会这么想。

这本该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我已经......一星期没有正常地入睡了。我对睡眠的要求向来很低,只要有四五个小时就非常满足,毕竟对于做我们这一行,安逸的生活和充足的睡眠总是奢侈的,这一点你应该也深有体会吧。

只要我闭上眼,稍稍有些困意,就会重复地被抛入同一个梦境,我梦见自己陷在碧蓝色的深水中,水流不断涌进口鼻,大量的气泡向四周溢漫开来。在粼粼波光中,我看见自己的四肢在视野中盲目狂乱地挥舞,我的嘴能感觉到那水淡淡的味道十分熟悉,是故乡月银湖的水。

我梦见自己溺死在故乡的淡水湖里,然后惊醒,在许多个深夜里。

你还记得的吧,在我卫生间的玻璃橱柜里,曾经存放着各种各样的助眠药物,那些黄黄绿绿的小药丸,如今一律冲进了马桶里。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需要这些药物,它们只会让我不断地去身临那个梦境,只会让我更加痛苦。

我的噩梦正是从那个女孩失去音讯以后开始。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让我下定决心动身,回到那个叫做银湖镇的地方。我在那里度过了短暂的少年时期,到念中学的年纪便离开了,此后再没有回去过,但是现在,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个地名,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你会用到它,我希望只是也许。

因为就在前天,我收到了她的信,而距离信上落款的日期已经整整过了半个月。

来得太迟了!这是我拆开读完以后的第一反应。

已经来不及了。

信上的内容既让我惊诧,也在意料之中。现在,我能够确定她去了哪里,也许在很早之前,我已经预料到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样,随后有个声音催促着我说,我必须要回去,找到她,去亲眼见证这一切......

突然对你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真的很抱歉。说不定此刻你觉得我大概疯了,也许的确如此,我能清醒意识到自己摇摆于理智和疯狂之间,你总是说我给自己施加了太多压力,我想你是对的,但我......必须这样做。

随信附上我对这件事做的所有整理,以及她的手信,图片有点糊,但这是长途运输站的设备所能扫描得最清楚的程度了。顺利的话,你将会在我抵达最后一个中转站西图的时候收到这封邮件,有时间请务必将这些都看一下吧,拜托了。

如果一星期以后我能平安回来,有许多事情我想和你再好好地聊一聊,关于这个女孩,以及关于我们之间,如果我没能回来,请你立刻报警。我没有开玩笑。

雷,就请你把这当做我,你的前女友最后的请求吧。你是我在这座城市里唯一可以相信与托付的人了。

 

二零零八年八月二日

写于岩石城长途运输站

 

2

零八年上旬日志整理 

摘录自班诗博客Banshee Blog /用户名:安鱼

2008年5月25日 星期日 00:21  

距离你提出分手,刚刚过了一天。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我们结束这段关系连二十四小时都还没到。

一段整整两年的恋情。

在你提出的那一刻,你指望我会说什么呢?挽回吗,为了配合你,我已经连尊严都快没有了。仅仅因为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女人,一个“不愿意将出生地告诉你的奇怪女人”。你原话是这么说的吧。

我当然是知道的,这是伯母所言,你一定也是情绪被逼到了边缘的地步才会说得如此难听,但这依然让我,非常地伤心。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来告诉你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便离奇失踪,之后的时间里,父亲变成了一个废人,酗酒度日。他唯一能够坚持做的事情是倚坐在那把生锈的躺椅里,一手握着廉价烈酒,另一只手指着我的鼻子说,“是你害死了你妈”。

在我有些模糊的记忆中,故乡小镇不论发生多么诡异的事情,人们的表情都显得稀松平常。镇上常年有人失踪不见,大人小孩,随着年龄的增长当我渐渐能够接受母亲已经不在这一事实,我想自己或许真正开始适应这座小镇的生活,成为了这里的一部分。可即使没有任何人将母亲的死归咎于我,我的父亲却始终无法原谅我。

他时常粗暴地让我滚。这就是我所出生的地方。

于是在十四岁那一年校外郊游的时候,我照他说的做了。巴士将我们送到靠近火车站的休息地,我依然记得自己躲在树丛中观察校车离开时的情景,带队的负责人是否发现学生里少了一人?我不能确定,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数过人数。她只是对着列队的孩子们停顿了一下,就带他们上车了,根本没有要搜寻我的意思。在夏日沉寂的树荫里,我对着远去的车影抹掉泪痕,逃亡的序幕却异常顺利。

我始终记得那一夜的夏风不似白天那般滚烫,吹过脸上时有丝丝的清凉。我扒上开往远方城市的列车,前途未卜。如果逃亡发生于冬天,也许我当晚就会冻死在闷罐车厢的顶上,也就永远不可能再遇见你。我想起一首诗中曾提到过,万事冥冥由巧合铸就,我们身在其中,不论情愿与否。

有点累了,我想今天没有办法再继续写下去。

但是我会铭记这一天,你在向我示爱的同日决定放弃我,何其讽刺。

也许你已经忘了吧。

(该章上锁,仅对自己可见)

 

2008年6月7日 星期六 04:35 

这个如深海幽灵般浮现的女子名叫妮娜。

此刻我坐在电脑屏幕前,心脏依然剧烈跳动不已,在吃了一片硝基安定以后,我觉得还是不够,用剪刀又切了小半片。

一切由她而起,我今晚在博客上遇到的女孩,确切地来讲,应该是今晨了。

与她的聊天开展完全是出乎人意料的,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无法解释的东西吗?”

提问者的头像是一汪深色的水面,文字透过空白的对话页面流露出她的无助感,她已经失眠了一个月,她说她真的有点累了。

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我向她分享了自身受失眠之苦所得的经验,我告诉她不要刻意为失眠而焦虑,这样只会让情况更糟,作为短期性失眠症患者,我不建议她服用强效性安眠药物。它们会让人上瘾而且有害。

对大部分人而言,失眠只是某个问题所引发的症状,我很清楚这一点,于是小心地询问她失眠的原因,也许是受情感问题困扰?

她的回答耐人寻味,“我希望自己能有精力去考虑这些,”她发了一个倒挂的笑脸,接着说道,“事实上,我的问题比情感困扰严重得多。”

“那个无法解释的东西?”

她无视了我的疑问,忽而开始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直奔主题,但我时间有限。”

在那些难以入眠的深夜里,时间于我是可以大量挥霍的低廉消费品,但对这个女孩不是。她解释说在她工作的地方只有每周五夜间值班的时候才能上一会儿网,“所以,”她的语气像是焦躁地抬起手腕上的表朝我晃了晃,“我们今天大概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来说这些......”

我本能地朝身后的挂钟看去,凌晨两点的房间里仍是黑漆漆的,四下寂静,只听见钟表机械单调的转响。

这个略带神秘色彩的女孩,让我有一种浑身湿凉的感觉,可对她抱有的兴趣却无法抑制地越加浓烈,推动着我继续下去。

她身处在怎样偏远的地方?

脑袋里的某个想法按耐住了想直接从她口中得到答案的冲动,我转而打开她主页的相册,试着从她上传的那些自然风景照去辨识出她的所在地,我很清楚这样是错误的——在任何一段人际交往关系里总需要掌握主导位置——我的好胜心与不安感,最终让雷无法忍受,就像我们之间的主被动关系被完全地颠倒了。

有一张她在河滩边的背影,缩略图中的远处有建筑物,可能是地标。我点开放大。

然而在点开之后,我立马后悔了。

我看着那座熟悉的灯塔,惊恐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图中近处的河滩入口是铺满鹅卵石的下坡路,两处的低矮灌木丛一如从前,肆意而杂乱地生长。

图片拍摄的时间是在傍晚时分,远处的白色灯塔已经点亮,闪耀的黄色光芒照射于湖面,在那此起彼伏涌动的波纹上,夕阳与灯塔的色彩像被揉碎的五色斑斓,缓缓地来回荡漾,在我的少年时期,常常伫立在她所站的位置对着这片梦幻的美景望得出神。

女孩接着说道,“我的名字叫做妮娜,”而她将要说的话我即使蒙上眼也猜得出来。

她居住在一个叫做银湖镇的地方,在那座小镇的中央,有一面叫做月银湖的淡水湖泊。

黑暗的房间里,莹亮的白色屏幕上仍自顾自地闪烁嵌入着我不愿再看的内容,

妮娜说,在发现那个东西之前,我最糟糕的睡眠不过是被雷雨声惊醒罢了,你可能不会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但这绝对不是我的臆想——

这座小镇从很久以前就被诅咒了。

(该章上锁,仅对自己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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